1992年8月19日3时14分，陈默的胶靴陷进江滩淤泥时，嗅到某种铁锈与腐鱼混合的腥气。他数着岸边系缆桩的间隔——每十二米一根，唯独"皖渔403"号泊位前少了第三根，残存的混凝土基座里嵌着半枚军靴鞋印。

"关手电。"李建国的声音混着江风刮来。陈默按下开关的瞬间，听见五十米外传来铁门铰链的摩擦声，像极了地宫石门开启的动静。

黑影从船舷抛下三个麻袋，落水声惊起夜鹭。陈默的钢笔在防水记录本上速写着：麻袋下沉速度异常，装载物密度大于江水。当第四个麻袋坠入水面时，他猛然抓住李建国的胳膊——这次溅起的是暗红色水花。

李建国的手电筒光束如利剑劈开夜幕。麻袋口的绳索在强光下显形，那是派出所拘束嫌疑人用的三股绞警绳。陈默的喉结滚动两下，他上周刚在器械室清点过编号0927的备用绳。

"取证袋。"李建国甩来防水勘察包，自己却拔出五四式手枪。陈默跃入江水的刹那，听见子弹上膛声与船舶引擎启动声同时炸响。

江水灌进耳道的嗡鸣中，陈默的指尖触到麻袋表面。某种尖锐物刺破防水布，在他虎口划出血线。借着手电筒折射的微光，他看见麻袋裂缝里露出的青铜器残片——纹样与祠堂钥匙完全一致。

船舷传来铁器撞击声。陈默浮出水面时，瞥见李建国正用枪托猛砸舷梯锁链。暗红色的铁锈簌簌落下，在甲板上铺成诡异的放射状图案。他突然意识到，那些锈迹的分布与祠堂地砖的血迹形态如出一辙。

货舱里的霉味让陈默鼻腔刺痛。紫外线灯扫过舱壁时，大块荧光斑显现——不是血迹，是硫磺与桐油混合的残留物。当他用镊子夹取样本时，发现舱壁铆钉的锈层下藏着新鲜刮痕，纹路与王会计的钥匙齿痕吻合。

"过来看这个。"李建国用匕首撬开地板夹层，成捆的船舶日志散落出来。陈默捡起1989年7月的记录页，某栏用红笔圈着"压舱物调整"字样，旁边画着祠堂地宫的结构简图。

轮机舱的油污味浓得化不开。陈默的鞋底被重油粘住，每走一步都像在证物室提取脚印石膏模。他突然蹲下，勘察灯对准输油管接缝处——几缕暗绿色纤维挂在锈刺上，与盗洞里的劳动布材质相同。

震动从脚底传来时，陈默正拍摄管道的异常焊接点。李建国拽着他撞开防火门，身后传来蒸汽管爆裂的尖啸。滚烫的白雾中，陈默看见舱壁消防斧的摆放角度——斧刃朝外，是长期应对突发状况的警戒状态。

救生艇的缆绳被利刃割断。陈默抱着勘察箱跳上橡皮艇时，听见子弹击中船体的脆响。李建国单手操舵，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个铝盒扔过来："装好！"

盒内是半块浸油的齿轮，齿尖残留着黑色组织液。陈默的镊子夹起附着的纤维时，突然想起县医院太平间报告：上个月有个码头工人被绞断右手，伤口检出过同型号润滑油。

江面探照灯骤然亮起，陈默的视网膜上残留着光斑。三艘挂渔政旗的快艇呈楔形包抄，但他注意到领头艇的吃水线——比正常值低二十公分，说明没装载执法装备。

"低头！"李建国的暴喝与枪声同时炸响。陈默感觉左耳一热，橡皮艇突然急转撞向礁石群。他护住勘察箱的瞬间，听见金属刮擦声如利刃划过耳膜。

搁浅在滩涂时，陈默的怀表停在4时17分。表盘玻璃的裂痕将月光折射成星芒状，他忽然发现这图案与船舱锈迹的放射性纹样完全契合。李建国撕开染血的袖管包扎伤口，绷带系法竟与祠堂警戒带活结相同。

"把齿轮给我。"李建国将齿轮按进滩涂淤泥，齿痕与陈默在轮机舱拍摄的焊点照片重叠。当第五道齿印吻合时，他猛然抬头："这不是渔船齿轮，是65式坦克的转向机部件。"

江风送来柴油味时，陈默正用石膏粉灌注礁石上的鞋印。他突然僵住——这些波浪纹胶靴印，与祠堂地宫门缝提取的鞋模完全一致，但鞋码大了两号。

芦苇丛里的手电筒光斑在逼近。李建国突然将齿轮抛向深水区，拽着陈默躲进生锈的输油管道。当搜查者的脚步声掠过管壁，陈默听见熟悉的音色——是派出所内勤王大姐在打电话："证物已处理，但老李他们..."

管壁的震动突然加剧。陈默的瞳孔在黑暗中放大，他摸到管道内壁的刻痕——用摩尔斯电码刻着的"7.24"这个日期，正是去年县造船厂硫酸失窃案发日。

曙光初现时，陈默在滩涂上收集到二十七枚弹壳。五四式手枪弹与五六式冲锋枪弹的抛壳口痕迹交错，他在勘察箱夹层找到去年下发的《涉枪案件弹道比对手册》，扉页还粘着警校结业典礼的茶渍。

食堂广播响起早新闻时，陈默正在证物室拼合齿轮照片。李建国踹门而入，将船舶年鉴摔在桌上，翻开的页面显示"皖渔403"号去年大修记录——承修方竟是县农机厂。

"王会计的连襟在农机厂供销科。"李建国用烟头烫穿年鉴页面，焦痕圈住某个名字：技术顾问张海山。陈默想起通缉令上的盗墓惯犯档案，张海山是其中三起案件的保外就医担保人。

午后的暴雨冲刷着造船厂方向的血迹。陈默在枪械室擦拭配枪时，发现某个枪柜的灰尘分布异常——0927号柜的使用频率远高于其他柜子。当他抽出值班记录本，发现每逢农历十五都有"设备维护"记录，字迹与船舶日志上的红笔圈注相同。

夜色再临，陈默蹲在造船厂围墙外。李建国翻墙的姿势让他想起警校教官——那位参加过南疆战役的老兵，右腿也有同样的发力习惯。当厂区传来狼狗呜咽时，他看见仓库顶棚的通风口闪过红光，那是勘察灯特有的波长。

仓库里的硫酸味刺痛泪腺。陈默的钢笔记录本被腐蚀出焦痕，他却在货架底层发现更危险的东西：成箱的雷管编号与去年矿山爆炸案失窃批次吻合。当他用镊子夹起包装箱的货运单时，收件人栏赫然写着"青石镇文物保护办公室"。

爆炸声从码头方向传来时，陈默刚拍下第三张物证照片。李建国从通风管跳下，肩头挂着半截被割喉的狼狗。他们从下水道撤离时，陈默的胶靴踩到块硬物——半枚公安制式纽扣，边缘沾着硫磺粉末。

次日晨会上，县局通报造船厂火灾事故。陈默盯着投影仪里烧焦的仓库照片，突然举手："报告！火灾现场缺少最重要的助燃剂。"他举起在轮机舱提取的齿轮，"这里面残留的坦克润滑油，燃点比普通柴油低137度。"

会议室死寂中，李建国点燃红梅烟。烟雾缭绕间，陈默看见县局领导的茶杯泛起涟漪——杯底的茶叶排列成船舶编号403的形状。